现代动物表演始于18世纪七十年代，英国人阿斯特雷率先把各种杂技和小丑演员加入马术表演。等到19世纪，大象、老虎等珍奇动物逐渐加入到马术、驯兽和杂技表演中，并风靡全球。现如今随着人们保护意识的提升，动物表演所隐含的残酷也被更大范围地揭露。就在不久前，小象莫莉被迫表演的故事还牵动着很多人的心。2022年6月5日，由小象君、爱意教育、山东大学动物保护中心联合发起的《动物研究的中国声音》沙龙第一期，请到了两位奋战在保护表演动物前线的前辈，来一起讨论表演动物的现状、保护及种种相关问题。本文整理自胡春梅女士的沙龙对谈。

　　《动物研究的中国声音》沙龙第一期《小象莫莉，何以为家》嘉宾，中国绿发会濒危物种专项基金拯救动物表演项目负责人。致力于通过对表演动物个体生命史的了解，反思如何与动物和谐共生。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拯救表演动物公益项目的成员之一胡春梅。该项目开始于2013年九月份，隶属于绿发会濒危物种成长基金。我们的使命就像这个名字一样，致力于帮助被用来做表演的动物。据统计，目前国内表演动物已经超过了20个物种，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受到国家重点保护的野生动物，我今天主要想分享一些大象的故事，以及我在从事拯救动物表演过程中的一些观察与态度。

　　我自己最喜欢的动物就是大象，从求学到工作的过程里，我亲身看到了很多大象的真实生活，也听到了很多大象表演所带来的伤痛。于是我开始思考，人类跟动物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真的只是一种资源与利用的关系吗，即便是，“利用”的底线在哪里？动物园饲养大象的目的是什么？表演是不是服务于这个目的？对于这些完全受控于在人工环境之下的大象，我们又承担着什么样的生态责任？

　　在开始分享大象的故事之前，我先简单介绍一下世界上现存的三种大象，它们分别是亚洲象，非洲草原象，非洲森林象。前段时间被大家投以高度关注的小象莫莉就是亚洲象。亚洲象只分布在亚洲的13个国家，野外的一个种群数量大概是在48000至51000头，亚洲象的人工圈养的种群还是比较大的，预估在12000到15000头之间，基本占到总数的1/4。在我国亚洲象只分布在云南省，如临沧市，普洱市，还有版纳州，下图中紫红色的圈，代表亚洲象野外种群的分布范围，可以看到亚洲象正在面临到栖息地退化、破碎化的生存的威胁。

　　左起分别为人类、非洲草原象(现存)、非洲森林象(现存)、古菱齿象(灭绝)、亚洲象(现存)、猛犸象(灭绝)

　　野外的大象往往给人带来扑面而来的生命力，它们的很多自然的行为都非常有趣，尤其是不同个体之间的社交行为，很让人感动。我们之前观测到一个准备爬坡转移的象群，稍大一点的象会把小象护在中间，互相等待，共同进退。可以看出大象是非常有感情、有认知的生命体。但是在人工圈养环境下的大象，尤其是这些被用来做表演的大象，则整体给人一种垮塌的感觉，就好像这幅巨大的身躯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有一只表演象叫滨滨，1994年出生在哈尔滨的北方森林动物园。2013年的四月份滨滨的一张照片由动物爱好者拍摄并曝光出来，照片中可以看出它身体状况很糟糕，非常消瘦，肩胛骨很突出，尤其是左后肢的足部已经开始感染，行动也很困难。

　　滨滨的情况被曝光之后，动物爱好者追溯了它的生命史过往，才发现它是东北地区人工繁殖的第一头亚洲象，在之前也是很有名气的明星小象。但是滨滨一岁左右就开始接受表演，随着体重的增加，身体的负担越来越大，在2009年的时候出现了攻击人的发狂情况，在那之后滨滨就不再表演，但还会被流动性地展览到其他的动物园。滨滨的足部感染问题事实上可以追溯到2012年，即便被曝光出来引发了很多社会公众和媒体的关注，但是病情发展很快，滨滨最终在2013年六月去世了，那个时候它只有19岁，是一头非常年轻的小象。

　　这样的大象个体的故事其实还有很多，也引起了越来越多人对动物福利的关注和认识。近年来，动物福利是一个热词，相关行业规章制度里也都加入了动物福利的考量，比如动物园术语标准里面提到动物福利是为了保障动物生理和心理健康所提供的适宜的环境和管理。为什么动物园中的动物福利那么重要？首先是因为动物也是有感情的生命体，它不应该遭受错误的对待和不必要的痛苦。其次，如果能够保持比较充分的动物福利的话，可以减少动物疾病的发生，可以避免更大的损失。

　　说到这我要展开讲一下动物福利的概念。现在在世界上传播比较广的概念就是五大自由，包括：

　　1、享有不受饥渴的自由，有清洁的饮水和营养平衡的日粮,确保动物健康和活力；2、享有舒适生活的自由 提供适宜的环境与舒适的栖息空间；3、享受不受痛苦、伤害和疾病的自由。预防疾病发生；当患病时，能够快速诊断并及时治疗；4、享受表达天性的自由。提供足够且适宜的空间、玩具以及有同伴陪伴；5、享有无恐惧焦虑的自由，即饲养员富于同情心，生存环境稳定，免受其他同伴的攻击。

　　世界动物园和水族馆协会在2015年也发布了关爱野生动物的动物福利策略，在这里他们提出了五域模型来评估和了解动物个体状况，五域模型包括四个身体和机能性的领域，即“营养”、“环境”、“身体健康”、“行为”，以及一个动物感知性领域，即“心理状况”。而动物园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消除动物消极的体验、增加积极体验。

　　基于五域的模型，我们开始着手了解表演大象的状况。2020年拯救动物表演项目曾发布了一个《中国大陆圈养大象表演产业公众参与》的报告，我们统计了67家场馆圈养的335头大象，其中超过1/3数量、涉及102头的大象都曾被用作表演。这个数量和比例还是非常吓人的。而且因为动物园之间流动和借调动物，以及后台数据的不透明，表演大象数量事实上可能更多。

　　另外关于全国范围内哪些动物园有动物表演、哪些没有，我们也尝试在做一个地图，这个链接里是我们的既有成果，现在受疫情的影响，我们很难去到每一个动物园做实地调查，也希望城市当地的志愿者可以来帮忙完善地图，让动物表演整体状况能够被更多人所记录下来。有了记录，我们才有进一步去推动保护的依据和扎实的数据基础。

　　回到五域模型，首先看表演大象的营养问题。很多表演大象是吃不饱的，从小的长期训练使得他们的体型都偏小，和野象的照片对照起来，表演大象整个体态都不正常，而且也非常消瘦，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它们还常常被用于供人骑乘和拍照收费。表演之后，往往有一些投喂活动，这其实会造成大象消化系统的紊乱，而且投喂食物往往比较单一，这加重它营养不均衡的状况。

　　然后是表演大象的生存环境。在前些年的体育馆、公园边上、建筑工地，包括万达广场这样的商场里面，都有大象的流动性表演。这时大象往往需要经历长途的运输，相关展演地点不是他所熟悉的野外境况。在嘈杂的城市中，被铁链子拴住展示，可以想见这绝对不是理想的生存场所。

　　第三个领域是表演象的健康。表演大象会有很多疾病问题，其中足病是最严重的问题之一。因为大象的体重非常大，足部作为主要支撑点非常重要。如果足部不健康，会慢慢的造成很多全身性的疾病，包括败血症，严重时会导致死亡。一些欧洲动物园的研究报告已经展示出，超过一半的表演大象都会患有足病。

　　第四个领域是表演象的行动自由。在没有表演的时间里，大象的活动往往是受到限制的，尤其是夜间——大家可以回想一下动物园中用于动物休息的室内房间，表演象在非表演时间大部分时光都是在狭小的室内度过。而且为了更好地管制大象，有些地区也有出现捆绑大象的行为。

　　再来看表演象的心理状况。大象表演可能包括站立、象鼻转呼啦圈，溜滑板车等非自然的行为，在这个过程中驯兽师会频繁使用到象钩，当大象从小被象钩恐吓时，哪怕不真的使用，表演象看到象钩也会产生巨大的心理压力。

　　综合以上，从我们所做调研来看，表演象的生存环境几乎与动物福利不相干。然而很可惜，这种一线行动型的动物福利研究成果，往往不能在相关部门处产生很大影响。真正管用的还是白纸黑字写下的法律。比如动物保护法第27条提到如果要进行动物展演必须要获得相应的审批，大象的审批权不在省市一级，而是在国家林草局。但动保法中对展演的界定也并不清晰，实践中往往将之归属于出售、购买、利用大类里面的利用行为。

　　2020年全国人大发布关于禁食野生动物的决定里第四条里有提到科研药用展示，但这个展示是经过限缩的，只管科学研究过程中的展示展演。再进一步调研，一些地方保护条例倒是已经出现了对动物表演的管制，比如浙江省的地方立法条例里面提到“禁止在商场、广场、道路、居民小区开展陆生野生动物的展演活动”。但总体而言，对于动物表演并没有更多的法律条文，我们希望今年十月份动保法的修订里可以在表演问题上有更多更清晰的限制性规定。

　　除了法律之外，还有一些相关主管部门的规定，业界比较常用的就是住建部2010年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动物园管理的意见》，其中提到“本意见发布之日起3个月内停止所有动物表演项目。”2013年《全国动物园发展纲要》也提到，杜绝各种动物表演。其他类似的规定还出现在国家林业草原局的《进一步规范野生动物观赏展演行为》等文件中。然而这些政策性文件并不具备法律强制力，动物园往往将之视为推荐性质，现实执行状况并不理想。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在于，动物表演的虐待性，没有法律上的确切定义与解释，在实际执行中，常常出现我们认为构成虐待，但动物表演方不认为是虐待的状况。当然，虽然说上述各类文件没有法律强制力，但是在不同的地方，依据重视程度的不同，可以产生不同的效果。也就是说如果当地相关主管部门重视此事，仍然可以叫停动物表演，并进行规范化管理。

　　目前来看，人工圈养亚洲象其实是不可持续的。虽然我国亚洲象总体数量300多头，但可以繁殖的大象非常少，并存在婴儿存活率低的状况。有时我们从新闻中还会看到刚出生的小象被自己的母亲拒绝，就是因为母象没有育幼的经验。即便是缅甸的比较大的人工圈养种群，都还需要从野外去引种来维持人工繁育。

　　但为什么对比2014年和2020年这的数据我国整体大象数量大幅增长？主要因为我们在不断地从缅甸老挝进口亚洲象。在我们的数据统计中，表演象的增长比例比大象整体的数量增长比例更高一些。这也就是说，增长的亚洲象更多用来做了表演大象。一些动物园在引进大象时会表述为做动物园的公益性用途，但实际上就是表演、投喂等盈利项目。

　　从全世界范围而言，立法去禁止动物表演已经成为一种发展趋势。比如说已经有100多年大象表演历史的玲玲马戏团，表演量正在大幅下降。有些马戏团或者动物园还会结合科技发展，采用3D影像技术来替代活体动物，这些都是非常好的发展趋势，也是我们未来希望所在。

　　德国马戏团Circus Roncalli宣布以3D全息投影（Hologram）技术代替真实动物，投射出像真度极高的大象、马匹等，成为全球首个以该技术取代活体动物演出的马戏团。

　　除了主动去拒绝观看动物表演之外，我们也致力于把动物表演背后的伤害性告诉更多人。尤其当下动物园产业发展的特别快，整体上来说良莠不齐。很多动物园不是物种保护的目的去抢救动物，而是把动物作为金库，其成立之初就是为文旅项目服务的。我们也在统计此类动物园的数量，目前已经记录了700家左右，这其中有将近一半的动物园存在动物表演。我们的行动可能短期内没有巨大的效果，但我相信坚持下去可以为国内塑造一个更好的动物福利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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